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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香港生態史地歷奇】

江山歸我取:
向黎小田致意(中)

圖、文:彭玉文 / 本會幹事 / 香港生態史地歷奇著述者

  7月時,在面書見到一則激情澎湃的貼文: 

風寒尋雪路,不知崎嶇;蒼松送稀客,衷心讚許。朝辭磨劍石,不加顧慮……到處惶恐爭探問,問我是誰,看我傲然摘雲彩,更感畏懼。天邊有星,伸手要採,哪怕極疲累……見我傲然踏河山,更感畏懼……遠近河嶽,請你記住,江山歸我取,吹乾血和淚。

 

  便知道貼文者與我同代。《天龍訣》半文言歌詞至今仍可脫口而出,跟《殘夢》收錄於關正傑同一大碟,《天龍訣》是《天蠶變》續集,也是同名電視劇片頭曲,《殘夢》是其中一集插曲,並大結局劇尾曲,是亞洲電視前身香港麗的電視製作的原創武俠劇,在1979年10月至12月首播。兩曲同由盧國沾填詞。

 

  雲飛揚,在《天蠶變》出場時是武當雜役,師兄弟的活靶子,忍辱負重,練就天蠶神功,正如由只會爬行、外形醜陋的天蠶蟲,羽化成能遠程飛翔又外貌懾人的天蠶蛾一樣,很有風度地擊敗一個又一個人稱或自稱武林第一高手,成為一代戰神,建立武林新秩序,主張摒棄門戶成見,倡議武學共享,指引徐廷峰練成天龍訣,自信如神。不單止天下人,連1979年的觀眾也虔信,他有大能,是最高者。

徐廷峰志向和胸懷博大,是良將後人,以維護家聲、盡力朝廷、作國家棟樑為志業,堅拒亂臣賊子賄賂,受皇上誤會嫉忌仍忠心耿耿,不亢不卑,有勇有謀,為穩定社稷奔波,內剿太監劉瑾,外鎮寧王叛亂,誅殺蠱惑皇上的江湖野心家,終於解除政治危機,消弭社會混亂,天下得以太平,比雲飛揚更配稱為俠之大者。

 

  當年聽曲看片頭,一如貼文者,認定詞中頌揚雲飛揚和徐廷峰「不知崎嶇」、「值得讚許」、「不加顧慮」、「不疲累」;傲然「摘雲」、「採星」、「踏河山」;「江山」當然終「歸」雲飛揚和徐廷峰「取」。雲飛揚和徐廷峰之威勇足奸妄「惶恐」、「畏懼」。

 

樟蠶幼蟲嚇人,其實無毒,不傷人類。秋冬多在楓香樹幹上吐絲作繭,可密鋪樹幹

  豈料劇情發展如政局一樣違反常規。白蓮教本來是在朝政敗壞、民不聊生局面下,為民請命的抗爭組織,武林野心家殺死教主取而代之,混入朝廷奪權;又洗腦催眠雲飛揚失散多年的妹妹,訓練成殺人特工。最後幾集,妹妹揭開面紗讓哥哥大喜不防,吐暗器入哥哥頸動脈使濺血中毒,白蓮教全數高手趁機聯手殺死雲飛揚,屍首被架起遊街,路人被搧動向之擲石唾罵。這是當年看電視經驗中少有令人震慄的一幕。

 

  徐廷峰謹小慎微,居功不傲,沒有奪權野心,但他判斷正德皇帝要倚賴他來對付強敵,因此不聽愛人傅香君勸他一起隱退,皇帝明言他功高蓋主,現下惟一敵人就是他,賜飲毒酒。徐廷峰去到尼姑奄,與隱居的傅香君,飄雪中相擁,互訴明日組織家庭美好願景時,毒發身亡,傅香君抱屍痛哭。這是當年看電視經驗中少有令人揪心的一幕。

 

  令人惶恐、畏懼的;傲然摘雲、採星、踏河山的;最終取得江山的,只得正德皇帝一個,全詞敘事角度來自於他。「吹乾血和淚」中的血是雲飛揚的,淚是傅香君的,吹乾不留痕,平定亂局一切歸功正德皇帝,所以連維基百科也說正德皇帝「體現出有為之君的素質」。

 

翌年初春夜間破繭而出,成為美麗的樟天蠶蛾

  黃鷹(1956-1991)原籍中山,出生於北京,童年到港,在雜誌社任雜役時,代筆古龍寫武俠小說為人所知,在20歲左近寫出《天蠶變》、《天龍訣》。他為該小說所寫前言,可看出由天蠶蟲羽化成天蠶蛾的過程:這幾年來的見聞、遭遇,對一個我這樣的年青人來說,未免太多,也太殘酷,但無論如何我都已能適應,也所以我才沒有放棄寫作,終於執筆寫下雲飛揚的結局。

 

  1970至1980年代,香港群星璀燦,工商、金融、大眾文化等產業,對鄰近地區強勢輸出,「江山歸我取」的時代精神,借用黎小田的曲、盧國沾和黃鷹文字再現。把「無論如何我都已能適應,也所以我才沒有放棄」添加文彩就是「英雄流血汗,不輕濺淚;驕陽長相照,壯志凌銳;輕提我寶劍,飛身再跨千里駒」,我相信黃鷹是以雲飛揚和徐廷峰,而非正德皇自況的,但對安排他們未有應得的美好結局而橫死,令深愛兩人的傅香君兩度崩潰,我心感不安。黃鷹身世命途多少有點雲飛揚和徐廷峰色彩,難道黃鷹除了是時代精神代言人,也是自身命運與時代進程的先知?

 

  膚淺地看,適宜年青人引用,而不會讓人不安的,應該是《天龍訣》前傳《天蠶變》,也是盧國沾填詞:

 

獨自在山坡,高處未處高,命運在冷笑,暗示前無路。
浮雲遊身邊,發出警告,我高視闊步。
雖知此山頭,猛虎滿佈,膽小非英雄,決不願停步,
冷眼對血路,寂寞是命途,明月映山崗,倍覺孤高。
拋開愛慕,飽遭煎熬,早知代價高。
絲方吐盡,繭中天蠶,必須破籠牢。
一生稱英雄,永不信命數,經得起波濤,更感自傲。
抹去了眼淚,背上了憤怒,讓我攀險峰,再與天比高。

 

看《天蠶變》令人歡愉振奮,看《天龍訣》沉重不快。但是《天蠶變》之後一定會走向《天龍訣》,你說這是歷史大勢也好,文化痼疾也好,總之是無可抗拒只好屈從。由是觀之,7月貼文其實並無激情澎湃,而是沉痛預警,詞眼是:吹乾血和淚,江山歸我取。

《天龍訣》及《天蠶變》作曲人黎小田近日離世,謹以本文向他致意。

原載於【橙新聞】

http://www.orangenews.hk/culture/system/2019/12/10/010133927.s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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